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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遠記得那天

在迷途的山中

整個空間,宛若沈在海底。

放眼望去盡是藍綠色調,淡而唯美。

水流緩慢拂過我的臉龐,我的身體感到輕盈。

胸腔不斷被壓迫出泡泡,卻不會感到窒息難受。

只覺得,被無盡的悲愴感籠罩。

眼眶濡濕,心口酸澀……

 

我永遠記得那天

在迷途的山中

我遇見,水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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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見吾友

形貌已難辨

恰如夜半時

雲影罩明月

 

紫式部  收錄於《百人一首》

 

 

甚麼時候,以我為中心,產生巨大的水流空間?

是我對她的誤解產生的怨恨,還是她離開這世間之後?

抑或是,更久遠的過往?

我只知道,自從這水牢出現後,我再也沒有喜怒哀樂。

 

沿著崎嶇山路往上爬,整座山都被我的水牢籠罩。只要我所在之處,都會被水牢困住。

身體雖然輕盈,也能自由行走,卻總覺得心口破了一個大洞。

而我所到之處的人事物,也無法與我共同承載這份寂寥。畢竟我一離開,這份寂寥就跟隨我消失無蹤。

沒錯,這水牢只跟著我走,它只關著我。

這裡的路我再也熟悉不過,閉著眼都不會走錯。

這是我親手葬下翎的地方。
在那處山高,有塊小小的草坪,仰望的天空是如此遼闊,彷彿伸手就能觸及。
要是能在藍天下自由自在地飛翔多好阿!

這裡和妳的名字很搭哪,翎。

一年我會來兩次,一次是妳的忌日,一次是妳的生日。

每次來看妳時,總會躺在草坪上望著天,希望能看見化成飛鳥或雲朵的妳。

可是,我都只看到一片汪洋。

 

雲朵漸漸散開,烈陽露出臉來,刻劃出一個剪影。

『甚麼時候妳也學我躺在這兒?』

看不清臉,也知道妳是誰。

『翎…』

 

無意間在草坪上睡著,我趕緊起身回家。我可不能錯過下午唯一一班公車。

正當我穿越樹叢、倉促離去時——

「請問妳知道下山的路嗎?」

我回頭看一眼聲音的來源,極短頭髮、五官立體、健美體格、身高和我差不多。

直覺告訴我是個女生,還是拉子。

和翎一樣。

「我的機車拋錨了,又不知道回去的路。請幫幫我吧!」

我審視眼前這個人,為甚麼她能在水牢與我對話?

她怎麼進得了這空間?

再怎麼猜想也沒用,這水流只有我看得見,一直杵在這兒只會引起誤會。
「跟我來。」

我帶她走捷徑,穿過一大片芒草原,半弓著身子往下走。崎嶇的泥巴小路似乎對她輕而易舉。

小路的盡頭就是大馬路,放眼望去就是市區。

她興奮不已,高興得又叫又跳,滿懷感激地說:「太好了!真的非常謝謝妳請問妳叫甚麼名字?」

「泠。」

「泠,這名字和妳一樣可愛耶!」

雖然臉上表情依舊沒有變化,但我整個人愣住。

生平第一次,有人說我可愛,還是女生。

「路上小心。」

我望著不斷用力揮手道別,直到走到馬路轉彎處消失的她。

希望這只是萍水相逢,我寧願不要擁有也不要再嚐失去的痛苦。

尤其是,和翎相像的人。

 

 

美術社的燈光昏暗,到處都是霉味。我挑了幾份繪圖輔助工具、一張切割墊、幾張不同畫紙,準備要去結帳

走向櫃台的途中,一名店員正在進新的一批麥克筆。

『要結帳嗎?』

說這句話的同時,店員背後小小的窗戶有著微微的光線灑落。灑落在麥克筆鮮艷的色彩上,灑落在那名店員的髮絲上。光影的錯落碎片讓我稍稍認出那剪影。

店員並沒有往櫃檯走去,只在原地試畫麥克筆。那筆觸、那節奏速度、那大膽的配色,逐漸成為一幅畫。這種熟悉感,讓我確定——

『送給妳。』

店員轉身,那剪影再度與昏暗的牆壁融為一體,窗外的光彷彿也跟著隱形。

我接下那幅小畫,呆呆望著。

我確定,妳是翎。

我確定,這又是個夢境。

 

落地窗外的鳥兒啾啾叫著,我從散在桌上、尚未完工的作業醒來。一睜眼,我只想好好回憶那夢。

最後,翎畫了甚麼?

她在畫時我明明看得很清楚,怎麼一醒來就全忘了?

不過,這讓我想起以前,我們在校刊社當美編時,她畫的一幅藍玫瑰插圖。

那玫瑰我至今難忘,當初我看了出神,出神到忘了如何安撫她。

『為甚麼這張會被退稿?薔薇跟玫瑰不都是薔薇屬嗎?外觀也沒多大差異啊!』

眼前的藍玫瑰瓣上的露珠宛如鑽石般地閃亮,藍紫色層層分明、加上翎特有的筆觸,有著動感的層次。能感受到藍玫瑰在風中搖曳般,情緒也被牽引澎湃。

我被紙上玫瑰所迷惑。當年的我忘了告訴她,薔薇與玫瑰的大小與生長不一樣。

玫瑰大而單生,薔薇則是小而叢生。

 

三小時的補眠理論課,班上沒幾個是醒著的,連我也不小心打起瞌睡。

若不是怕作業做失敗,我才不會有想提早兩周開工熬夜做的壞念頭。

我努力撐開眼皮,盡可能把聽到的關鍵字寫下來。

關著我的水牢突地一個震動,徹底把我弄醒。

終於挨到下課了。

 

中午休息時間被老師叫去辦公室,我快速穿越筆直的狹長走廊,敲了敲右邊倒數第二個門。

「請進。」

我一轉開門把,看見老師笑咪咪的臉龐,心裡就有了底。
又有進度落後的學生要交給我。
雖然我並不是優等生,無法上課睡覺卻還能神來一筆畫出傑作。但貌似我在老師眼中算是認真的學生,他認為我的勤能補拙可以拯救吊車尾的同學。
只可惜,我對混水摸魚毫無上進心的人沒有耐心,三天內任其墮落。

「泠,她是我們班上同學,只是家裡因素請了一個月的假。能幫她上補救教學嗎?」
「沒問題。」除了這個答案我不知道還能回答甚麼。
「是妳!我們又見面了!」坐在老師旁的學生指著我興奮不已。
「妳是......」那天在山上迷路的拉子!

「原來妳們認識阿,那太好了,希望妳們能相處愉快。」老師的笑容更顯燦爛,眼神示意我們該離開了。

「原來妳跟我同班!」休閒運動裝扮的拉子緊跟著我,從那天下山到她為何選這所學校等等劈哩啪啦跟我說一大堆,我停下腳步試圖阻止我不感興趣的話題。

狹長的走廊只有一扇窗戶,些微的陽光灑在我倆身上。

水流一如往常靜靜地緩慢流動,像是看戲的觀眾。

小小透明的泡泡從唇間冒出,經過光的折射逐漸變得七彩。

「妳叫甚麼名字?」
「啊,我居然還沒自我介紹!我叫凜。」
我再次全身上下打量她,「這名字不適合妳。」

「真的嗎?大家都這麼說耶,為甚麼啊?」
「下午的課一結束到素描教室等我。」我頭也不回地走向樓梯,步伐更加快速。

我希望我的舉動不要讓她誤會,但我只能往前走。
並不是討厭拉子或是自身的特殊磁場,只是想知道,命運讓我重蹈覆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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