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雨寫作天地＊

沒有凜的水牢，恢復以往的靜謐。水流幾乎靜止，黯沉的顏色使光線再也穿透不進來，我吐出的每個泡泡都承載著與翎多年的回憶。

我們每一句對話、使用的字詞及語調、當下的氛圍感受……所有的點點滴滴都在這些泡泡中，充滿這水牢裡。

其實這樣也好，讓我浸泡在有翎的回憶裡度過餘生，感覺她還在我身邊一樣。

這樣也不錯不是嗎？

只是水牢的溫度冰冷到令我麻痺、水壓讓我更難以呼吸而已。

這些，只要適應就可以了，我一個人也沒問題。
以前是一個人，往後也是一個人，早該習慣了，有甚麼好哀怨呢？
都一路走過來了不是嗎？

可是為甚麼，每每告訴自己時，總覺得胸口的破洞又稍稍擴大了呢？

待在水牢的日子久了，漸漸就想徹底一個人。安靜的，一個人。

因此我都沒去上課，我實在想不出要去上課的理由，也沒有動力去學校。
我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水流緩緩流動，回應我的心情。
在水牢裡久了，就會忘記時間的流逝。沉重的水壓壓迫著我，呼吸都困難了還有餘力去計算日子？罷了，我也不想去算今天幾號了，只要有翎的陪伴就好。

落地窗的窗簾隨著水流而微微波動，就在我想閉上眼休息的霎那間，我在窗簾背後發現一個人影。

沒有腳步聲，那人向我走來，蹲下身撫摸我的髮梢。

『妳也太不愛惜自己了，讓我好心疼啊。』

剛開始我還認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但看那剪影就認出來了。
原來，我已經忘了妳的聲音啊。
我想說些甚麼，話語卻梗在喉頭出不來。想伸手觸碰翎的臉，竟發現我的手腳皆已麻痺不能動彈。
為甚麼，我們再次相遇時總是看不到妳的臉呢？

『別再折騰自己了，妳難受，我更捨不得妳……』

我疑惑，我沒有折騰自己啊。

我只要有妳就夠了啊。

『我希望妳開心，這樣我才能放心……』

甚麼開心，那東西跟我無緣。

就在我這個念頭飛過的當下，水牢有了驚人的變化！

窗簾往窗外高揚著，水流開始胡亂攪動，從門口倒灌進來！

房間裡的所有物品被沖得亂七八糟，我被亂流沖下床，我吃力的撐起上半身，環顧四周。
結果根本甚麼都看不見，洪水不斷從門口衝向我，我用雙臂阻擋，完全無法思考。

宛如怒吼般的洪水突然安靜下來，從滔天駭浪變回涓涓細流。

此時的水牢恢復以往的平靜，不同的是…

翎不見了，而凜再度進入水牢。

「妳是怎麼『進來』的？」我帶著疑惑與不悅的口氣，看著正在打開便當的凜。

「我只是打開門而已。」凜地給我一雙筷子，「妳好幾天都沒來上課，老師們都很擔心妳呢！於是我奉命前來看看妳的狀況，結果居然比以前嚴重。妳確定妳不用去醫院打營養針嗎？」

「不需要。」我接過筷子大口大口地啃著雞腿。

她為甚麼能進入水牢？我沒有『邀請』她啊！

正當我陷入思考之際，凜打斷我的思緒：「妳為甚麼突然不理我？是我做錯甚麼嗎？」

我猶豫了一下，吞下一口菜，還是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了凜。

「甚麼嘛！這有什麼大不了，人生在世能有幾個知己？有多少個朋友畢業後還會再連絡？我不求朋友多，我只尋一個好朋友。所以妳根本不用顧慮我。」

聽完凜的這番話，我心裡舒坦許多，又想到剛剛翎找我的樣子。

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如生前般擔心著我。
所以，真的得離開水牢。

為了翎，也為了自己。

「怎麼了嗎？」凜看我不吃飯，她放下碗筷。

「我還是想離開水牢，可是越想離開就越做不到。」

「那就試著遺忘吧！」

凜很認真的看著我，她的眼神與回答都讓我嚇一跳。

要我忘記翎？

「我說的遺忘，並不是要把所有回憶抹去，而是要讓它們成為妳生命的留存。

現在的妳並不活在當下，所以會走不出去。妳要試著離開所有有關她的事物，去擁抱現在所感受到的一切。」

透過凜身後的窗戶反射，我看見自己的臉一陣青一陣紫。

我沒想到要走出水牢的犧牲居然這麼大！

「放心，我會陪著妳，但妳也要下定決心、要有足夠的勇氣才行。」

我看著凜，想起剛剛翎所說的話。

『我希望妳開心，這樣我才能放心……』

於是我走到貼滿與翎的合照的牆壁前，一一將它們撕下。

牆壁的空白越來越大，彷彿吞噬了有關翎的回憶。但我知道，要遺忘的路還很長。

我轉身望著對著我笑的凜，突然有種感悟。

其實，我不只為了自己而努力，更是為了凜。

否則我真的虧欠她太多。